至今仍留在吉山的標語
永安吉山,青山逶迤,綠水潺湲。此地人口不多,歷史上卻曾有9座書院,葛巾布衣之間文風蔚起。抗戰(zhàn)歲月,這里英才薈萃,在笠劍精神的激勵下,如星光燦爛,灼灼其華。
80多年前的吉山并非世外桃源,但在宣傳抗戰(zhàn)之余,在空襲的炮聲和火光之后,松濤琴韻,書香縷縷。考究抗戰(zhàn)時期在吉山的5位著名校長,他們的所作所為,既體現(xiàn)了治校方略,更體現(xiàn)了師道的傳承和弘揚,闡釋著教育的真諦。
蔡繼琨延聘外教
蔡繼琨出生于古城泉州,是我國第一位獲得國際大獎的交響樂作曲家。1936年,他的管弦樂《潯江漁火》獲得國際交響樂曲公募首獎。
1940年1月,剛過而立之年的蔡繼琨來到永安,受命籌建福建省立音樂專科學校,幾經(jīng)勘察,擇校址于上吉山。他修建校舍、租用民房、籌備招生……各方面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。
炎炎盛夏,他赴上海延聘名師和采購樂器,請來4位歐洲籍教師:一個是精于音樂理論的馬古士,奧地利人,曾任維也納多所大學音樂教授。一個是精通小提琴的尼哥羅夫,保加利亞人,是小提琴曲《永安之夜》的創(chuàng)作者和演奏者。另兩位是一對夫妻,均為德國猶太人——先生曼爵克,大提琴演奏家;妻子克拉拉,專攻鋼琴。他們專業(yè)精湛,教學嚴謹,深受學生歡迎。
凜凜寒冬,他親率寒假巡回演出團,到福州、莆田、晉江、惠安、南安、永春、德化、大田等地做為期1個月的演出,把課堂教學與社會實踐結合起來,將音樂教學和抗戰(zhàn)宣傳融會貫通。戰(zhàn)時的音樂教育,在他手上開展得有聲有色、轟轟烈烈。
深宵燈火,殘月曉星,伴著他辛勤創(chuàng)作,鋼琴曲《雨后吉山》、歌劇《保衛(wèi)大福建》《抗戰(zhàn)聲》、合唱曲《悲壯的離別》《抗戰(zhàn)的旗幟在飄》《戰(zhàn)斗的婦女》等相繼問世。對于這位英俊瀟灑的校長,世人看到了他的勤奮,更仰慕他的才學。
校舍雖然簡陋,祖祠、民房、草棚參差不齊,但是歌聲琴韻悠然綿延。由蔡繼琨任福建省立音樂專科學校首任校長,兩年后學校改制為國立福建音專,成為當時國內僅有的三所最高音樂學府之一。
文似東坡的盧前
國立福建音樂??茖W校校長盧前是一個胖子,一個充滿智慧的人。他自詡“文似東坡”,可見自視甚高;他自謔“人似東坡肉”,其才情和相貌盡付笑談中。
1942年11月,盧前接受教育部委派,從重慶到永安,一路飛機、火車、汽車兼以步行,途中遭空襲又遇匪,顛簸十幾日。到吉山履職的第一天,在師生歡迎會上,他說:“在古代禮樂并重,以禮節(jié)樂,以樂成禮,我們要在規(guī)規(guī)矩矩中活活潑潑的,在活活潑潑中也要規(guī)規(guī)矩矩。五線譜的五根線就是規(guī)矩,豆芽字就要在規(guī)矩中求活潑。這是第一點。藝術要能表現(xiàn)人生,還要提高人生,除了研究藝術還要會做人,不會做人也不懂藝術,有藝術修養(yǎng)的人都是會做人的人。這是第二點。”這一席話頗能代表他的教育觀。
盧前住所兼校長室在半山腰上,憑窗而望,音專盡收眼底。他每天早晨6點鐘起床,沐著初冬的晨霧在校內巡視。當時學生還不足200人,他準備花兩個月時間認識“他們的名字面貌”。談完幾次之后,他覺得同學“一個個都誠懇純摯,我非常感動”。
他關注學生的膳食。11月16日晚上,他和學生一道在食堂吃飯,看到發(fā)黃的糙米飯、發(fā)黃的煮芥菜,頓覺飯菜差、營養(yǎng)不足。“學生的身體是第一重要的。”在第二天的校務會上,他說:“別的地方省一些錢,膳食非改善不可。”又說:“學生都面有菜色了,這責任我來負好了。”接著,他積極籌措資金,改善學生伙食。
盧前發(fā)現(xiàn)學生精神有些萎靡不振,遂將校長室兼住處題名“練存軒”,告示師生:生存發(fā)展在于志強不息的苦練,并創(chuàng)作《練存軒銘》志之。他自己勤于創(chuàng)作,于1943年元旦,在永安中山紀念堂舉辦“盧冀野樂章演唱會”,整場音樂會都是他的作品,宣揚中興鼓吹,弘揚民族音樂。因此次演唱會影響很大,為示紀念和發(fā)揚,校中的一個茅亭便被命名為“中興鼓吹亭”。
盧前才思敏捷,往往出口成章、一揮而就,他留給永安的經(jīng)典之作是歌曲《永安之夜》:“燕溪水,緩緩流,永安城外十分秋……”
林天蘭“高舉火炬”
1938年夏,省教育廳為了適應省政府機關公務人員子弟升學的需要,決定創(chuàng)辦省立永安中學。校址在吉山盡頭的劉氏祠堂,面對清清的吉溪,背依蔥蘢的山岡。
林天蘭由省教育廳督學調任永安中學首任校長。林天蘭曾留學美國,在普林斯頓大學獲文學碩士、博士學位。學校經(jīng)數(shù)月籌備,秋季正式開學,只招收初中4個班,其中初一兩個班83人,初二一個班27人,初三一個班僅9人,共有學生119人;初二、初三招的是轉學生。專任教師才4名,兼任教師19人多數(shù)是省教育廳職員。
開學不久,林天蘭創(chuàng)作永安中學校歌(鄧錦屏作曲),對同學提出期望:殷勤的聽講,真摯的聯(lián)歡,充滿著無窮的樂趣,不斷向科學去鉆研。敦品強軀干,勵志濟險艱。高舉火炬,照耀河山。高舉火炬,照耀河山。
1939年2月,林天蘭調任浙江大學,在永安中學當校長只有短短半年。然而,每一屆新生入校,第一件事就是聽老師介紹校歌的作者,解釋歌詞內容,然后高聲學唱,影響了一屆又一屆學生的成長與成才。林天蘭還創(chuàng)作一本歌詞集《抗戰(zhàn)聲》,由音樂老師黃聰教唱,在永安中學廣為流傳,深入人心。
山區(qū)學生學英語有畏難情緒,林天蘭總是和藹地開導:“英文并不是一門難學的學科,只要你多用一點工夫,就可以迎刃而解。”他還把自己的指導體會和經(jīng)驗編成《英文鎖匙》一書,由立達書店出版,很受歡迎。
據(jù)當年的學生廖維翰回憶,林校長“學問淵博,具有令人尊敬的學者風度,無論什么時候看到他,你都會感到他是和藹的、慈祥的……他曾任我們初一班英語教學,講課時總是笑容可掬”。
廖祖剛說“真善美”
1939年2月繼林天蘭任永安中學校長的廖祖剛,國字臉,身材高大,肩闊腰圓,在拔河場上有使不完的勁。這樣一個外貌孔武有力者,情智上卻心細如發(fā)。
初一英語老師方麗清業(yè)務扎實、工作認真,就是個子較矮。有調皮學生在上課時說:“我看不見,請老師站到小凳子上寫。”老師很生氣,但沒發(fā)作。訓導主任知道后,堅持要查處那名學生。廖祖剛知道后說:“不必查了,這事交給我辦。”
下午第三節(jié)課,校長召集全班同學,語重心長地說:“方老師是印尼華僑,由于戰(zhàn)爭,她離開溫暖的家庭,回到內地來,為永安的教育盡職盡力,為本地培養(yǎng)人才,她的一片愛國的赤子之心是值得我們欽佩的,并且她自從到永中以來,教學工作非常認真,同學們的英語水平有了很大提高,她是不可多得的好老師。你們說她矮,我卻說她高,什么高呢?就是師德高,學問高,教學質量高,愛國熱忱高。有這么多的高,身材矮一點,有什么關系呢?你們千萬不可對老師無禮,切切,切切!”校長的話感動得許多人流下了眼淚,從此全班同學都很尊敬老師。
廖祖剛重視基本功教學,從小事抓起。當年的學生吳厚本記憶猶新:初一新學年開學了,數(shù)學老師因故暫缺,由廖校長替代。他竟然用2個課時要我們正確書寫10個阿拉伯數(shù)字,并且從黑板示范到作業(yè)本練習一一查閱,一絲不茍。當時練習簿多用毛邊紙裝訂,落筆輕了字跡模糊,重了紙易劃破。為了按要求正確書寫,弄破了不少紙張。
1940年冬,由于日機不斷濫炸永安縣城,為保證同學安全而又不影響學業(yè),全校師生疏散至文川溪對岸三里之遙的蝙蝠洞上課。蝙蝠洞是天然的溶洞,位于半山腰。在廖校長的指揮下,師生黎明即起,日落方回,雖警報陣陣、機聲轟轟而誦讀不輟,始終秩序井然。
1941年暑假,福州等淪陷區(qū)的同學無家可歸,并且斷了生活來源。當年的學生王泉治回憶說:“廖校長和留校的老師看在眼里,痛在心里。他向鄭貞文廳長懇求,俯允我們進教育廳辦的暑期竹工訓練班,名為技能培訓,實為果腹,解了一批同學的燃眉之急。”
廖祖剛注重教育的功能,讓許多學生終身受益。“知識上的理想要向真處走,行為上的理想要向善處走,感情上的理想要向美處走。”這是1942年他給畢業(yè)生吳仲廉的臨別贈言,體現(xiàn)了其“真善美”的教育觀和人生追求。
徐敘賢不講“通融”
徐敘賢于1943年2月接替廖祖剛任永安中學校長,當時只有30多歲,面貌清秀,由于經(jīng)常穿一身黑色的中山裝,顯得特別嚴肅,同學們對他十分敬畏。
徐敘賢嚴于律己,以校為家。時值抗戰(zhàn)后期,生活條件異常艱苦,徐校長單身住校,和同學們一起在飯廳吃糙米飯。每個星期六下午放學,他和許多同學一起提著衣物從吉山步行到城里家中。無論刮風下雨,不管嚴寒酷暑,他總要在星期天晚上趕回學校,從無例外。這種以校為家的精神,五里亭的石徑、浮橋頭的古榕都可做證。
徐敘賢注重以身示范。他是一個教育家,也是一個出色的演說家。他每周至少向全校學生作一次報告,說國事,說教育,說將來,內容生動,感情充沛。聽他的演講,大家自始至終都感到津津有味。他為了讓大家掌握演說本領,規(guī)定每天早上師生集合完畢,要有一名同學上臺演講,題目自定,時間5到10分鐘,由高年級帶頭,依次輪流。別開生面的舉措確實鍛煉了一大批人,磨煉出他們的膽量、口才,他們的事事關心和活學活用。
1945年福建版《中央日報》刊發(fā)《茁壯中的省立永中》一文,其中一段寫道:“當徐校長剛履新的時候,就在一次動人的演說里表示要以嚴格辦校。他說:‘所謂格就是范圍,而法令章則就是范圍的根據(jù)。’從此,在四方的格子里,松弛的緊張起來,散漫的嚴肅起來。經(jīng)過一年半的時間,一絲不茍的風氣,逐漸成了定型。比如注冊逾期了就休想進來,該要留級的就留級,否則只有回家,即使平素是個很好的同學,或者竟是大人物的子弟,也沒有人情,沒有例外。在永中的字典里沒有‘通融’兩個字。”
這就是當年的真實情形。當時新到任的省教育廳廳長徐箴帶著自己的孩子來校報名,竟然遭到徐敘賢的拒絕,理由是注冊日期已過,廳長也不能違反規(guī)章制度。教育廳廳長是校長的頂頭上司,他敢于這樣做,并能夠這樣做,足見他的作風。
據(jù)校友說,徐校長曾表示在永安中學的經(jīng)歷是他一生中最有意義的時段之一,他熱愛那塊土地,也曾吩咐要把骨灰撒在文川之濱、吉山岡巒。
穿透硝煙彌漫的歲月,我們看到校長們心血的澆育,也看到朵朵鮮艷的花兒在風中搖曳,并將不分季節(jié)地燦爛。
?。ㄗ髡邽?a href="http://www.sxstscl.cn/sanming/yongan/" target="_blank">永安市作家協(xié)會主席)
盧前(左二)和部分教師在中興鼓吹亭。
廖祖剛給吳仲廉同學的畢業(yè)贈言